《薩爾加多的凝視》

昨天得知攝影師Sebastião Salgado辭世的消息，感到十分惋惜。

還記得自從去年看過他的攝影展和紀錄片《The Salt of the Earth》後的震撼，甚至認定他是當今最有人文精神的紀實攝影師。紀錄片透過他的第一身視角，分享他的故事和他所拍下的照片，他的眼神深邃而憂鬱，大概是因為他見盡了人性的種種。

Serra Pelada Gold Mine in the Amazon rainforest of Brazil. 1986 ©Sebastião Salgado

Salgado原本是經濟學家，生長於巴西小鎮，後來流亡法國，加入國際機構做顧問。因為妻子送了他一台相機，他才開始拍攝生活與旅行。漸漸地，相機變成他理解世界的工具。他拍過婚禮，也拍過商業攝影，但很快就知道那些不是他要的。他選擇了紀實攝影，一種讓你不得不親自走進現場，與苦難共享空氣與體溫的攝影。

他的紀實不是冷眼旁觀，而是深入現場的共感。他走過非洲飢荒、盧旺達種族屠殺、南美原住民村落、東歐戰爭的頹垣敗瓦。人的條件在他的鏡頭下，變成了一張張沉重而雋永的照片。

因為攝影的緣故，我有機會到訪馬格蘭通訊社（Magnum Photos）這個傳奇組織。它曾經是新聞攝影的標杆，是無數攝影師夢寐以求的殿堂。但近年風格視乎有所變化，越來越多攝影師走向藝術市場與創意敘事，作品強調概念、模糊真實與虛構之間的界線，紀實的純粹性在這樣的風潮下逐漸淡出。有些作品仍精彩，但那種「時代精神」，似乎變得淡薄了。

人工智慧興起時，不少人預言攝影將被取代。最近去攝影藝術博覽會Photo London走了一個圈，卻發現紀實攝影的作品比往年還要多。有些展牆上遠遠掛著Salgado的照片，不用靠近也知道是他的。雖然是黑白影像，但你能在畫面裡看到光——那是真實條件下的光，不是打燈出來的效果，透過光影，你能看見皮膚上的汗，也能聽到沉默中的呼喊。

我依然相信，這個虛實無限交錯的時代，正正是最需要紀實攝影的時代，我們需要一雙不取巧、不媚俗，安靜的、深邃的眼睛，來看清楚這個紛擾的世界。

Salgado可能是少數能夠持續凝視現實而不轉頭的人。他拍過人間煉獄，然後回到童年成長的土地，在那篇荒原種下二百萬棵樹，把對人類的絕望，化成對地球的修補。

他離開了，但他留下的，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稀有的一種凝視方式。

希望你也會去看看《The Salt of the Earth》，附上預告片（與Wim Wenders的voiceover）。